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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故事——命运轮回(壹)
漠北的大草原上,及膝高的野草被徐徐秋风吹得摇摇晃晃,夕阳下,远处传来了一阵马蹄声,越来越近,“哒哒哒哒... ...”一个腰背弓箭的汉人士兵正骑着骏马驰骋在草原上,西下的落日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他姓赵,是蒙古大军中的一员汉弓手,在蒙古人手下拼命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虽然和南朝皇族同姓,但其实他和那群人并没有关系,至少, 一百多年前,那些皇族们就已经抛弃了他们逃到了南方。他原本是一个读过书的金国秀才,因为得罪当地豪强,家里无奈得把他送到军营避难,因为眼神好,且体格健壮,他的箭术与日俱进,虽不及射雕手那样百发百中,却也足以惹人惊叹了,他在金国的一名将军手下担任过百夫长,并担负守卫着金国北境一个城池的任务。几年前,面对来势汹汹、如乌云一般席卷而来的蒙古大军,将军不想让部下做无谓的抵抗,也同时为保全城中百姓性命,他选择了主动开城投降,因而得以被保留了编制、辎重,继续为蒙古人效力,其中便包括这位赵姓百夫长,还有他的马,他的弓。
对于赵百夫长而言,这似乎并没有多别扭和值得奇怪之处——自己不过是从为金人拼命的汉人变成了一个为蒙古人拼命的汉人而已。虽然他以前读过的书教过他“忠君爱国”“君君臣臣”之道,但此时的他更喜欢用“良禽择木而栖”“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来安慰自己,亦或是麻痹自己?即便南边有一个汉人建立的王朝,然而这对他而言,就好比是对蒙古人一样陌生。一切都如此的顺理成章,几年来,他们的部队总是站在蒙古军阵的最前面,担任着大军先锋,准确来说,在蒙古人挥师向北,发起似乎漫无目的西征之后,他们便成为了蒙古人在中原的征服力量的主力,着实立下了赫赫战功。在连年不断的征战岁月中,他总是对所遇的敌军耿耿于怀——他们和自己还有部队里大多数人一样,穿着同样服饰、束着同样发髻。百夫长逐渐出现焦虑不安的状况,他说不出这种感觉是什么,或许是自己杀的人太多了?亦或许是在梳着奇怪发型的蒙古人面前低三下四太久了?而有一件事,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一次战斗中,他独自一人远远开弓,纤长的箭拖着羽尾射中了一位在城墙上守城的老人,那个老人握着插在自己胸口上的箭摔下了城墙,而墙上,一众妇女老幼呼喊着、嚎哭着。蒙古人的总攻号角被吹响了,在这座连妇女老幼都登上城墙进行绝望抗争的城里,再没有奇迹能抵挡这如潮水般的蒙古军队了。 赵百夫长坐在马上长吁一口气,但看见摔下城墙的老人动了一下后,他又突然紧张了起来。蒙古人的一发石弹精准地砸开了城门,不善近战厮杀的他这次却纵马冲在了前面。而在别人涌进城池的时候,他却骑着马来到了墙根边,此时此刻,除了这位敌军的百夫长,再也没人留意到这位可怜的老人,他还没死...…他摔在城下,那一堆仍未腐烂的尸骸堆中,他仰天缓慢挪动,挪到了墙根下,背倚着城墙坐了起来。百夫长骑马来到了他的面前,坐在马上的他俨然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但脸上却挂满了愁色…… 他看见了,那个老人紧紧握着射中胸口的箭,从伤口和口鼻中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穿在身上的服装,和他身上一样的服装。老人摔下来时撞掉了发髻的束绳,披头散发地坐在墙根边,奄奄一息。老人喘着大气,死死地盯着他,百夫长的战马忍受不了尸体的腐臭味开始不安分起来,他抖抖缰绳、轻抚战马以让它镇定下来,但却一直和这个死死盯着他的老人对视,他此时此刻竟然被老人那深入骨髓的目光惊出了冷汗。老人缓缓举起右手,费力地指着他,努力地想张开口,但未等说出话来,鲜血便再次从口中流淌出来,随后举在面前的手也无力地摔下、摔到满是血污与碎片的地上。那个老人死了……眼睛没有闭上的死去了,他的眼角滴落了几滴泪水,从被鲜血染红的脸上划出了两道泪痕。 百夫长下了马,拾起老人的束绳,像是没有听到城内一阵阵哭喊和杀戮声一样,为老人绑好发髻。直到他的手离开那正在逐渐冰冷下来的躯体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比起蒙古人奇怪的发型,他似乎更喜欢绑在他和这个老人头上的发髻。 “君子正冠而死”——父亲在成人礼上说的话,忽然就浮上来他的心头,尽管那快遥远得像是自己未曾听过一样了。 他撕下一块布,试着擦去藏在老人脸上皱纹里的尘土,却好像让那张怒目紧张的脸更脏了,只得轻叹一声,轻抚老人的眼皮好让他瞑目。百夫长站了起来,死死地闭上了双眼,良久才艰难的再次睁眼,他翻身上了马,往已经血流成河的城中走去……
自那以后,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他的脑海中经常浮现出那老人的死状,甚至无数次的因此从睡梦中惊醒。 这一天的半夜,他再一次梦到了同样的景象,掐断了他的沉睡,回过神来,赵百夫长发现月亮已经挂在草原夜空之中,今天是满月,浑圆且明亮的月亮洒出一道道银色的月光,将草原照得亮堂堂,地上好似铺满了一层白霜。数月之前,他所在部队被调到漠北草原内部,对他来说,颇有种失去了利用价值的感觉——因为没有了战事,无聊的他只能骑着战马在草原上驰骋,以缓解自己的烦躁。他有点想念自己的家乡,想念那些和自己说着同样的话的人,想念自家的老父母,想念上元节吃过的菜。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草原哪里,但他并不会害怕迷失在草原里,因为顺着河流走,总能见到几个蒙古牧民,再靠着学来的撇脚蒙古话就能找到部队,至少前几次迷途之时,这一招他屡试不爽。 他爬上了一个较高的山包,草原的夜十分静谧,然而还未等他回过神来享受夜晚的美景,就发现远处传来了一阵阵微小的厮杀声——在草原腹地也有厮杀?他疑惑不解,揣测了最坏的打算,并策马冲向了声音的源头。 半柱香的时间后,他没能意识到自己已经闯进了蒙古大帐的辖区,看到这几顶华丽的大帐被战火和喊杀声包围,源源不断的蒙古骑兵和侍卫还在一批一批地冲向那里,他不禁打了个寒掺,但好奇心驱使他决定再接近一点以观察发生了什么,百夫长把自己的战马安置在这里,自己爬上了一个不太陡峭的山崖,而此时此刻,他并没有发现背后的满月出现了异样。他已经接近了一个足够观察大帐的距离,喊杀声和……奇怪的“踏踏踏”的声音也越发清晰,站在高处,他清楚地看到,一群奇装异服的人和巨大的怪物被如潮水般的蒙古大军团团围住,中间独自站着一个泰然自若的人,没有头发,如僧侣一般,还不时得指挥着其他怪人;最外围那十几个奇装异服的人手不仅刀枪不入,还手持着会发光的剑和能射出火光的法杖,巨大的几个人形怪物高出蒙古人数倍,眼睛发着荧光,身上长满犄角,活像阎罗王,挥舞着手中发光的长刀向蒙古人砍去,被他们击中的蒙古人无不断成两截亦或是粉身碎骨,很快,怪人们的四周便被尸骸和断肢所包围,白金色的大帐已经被鲜血染红,在火光和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无比骇人和惊悚。蒙古人仿佛被血之浪潮所淹没,如同在烂肉中翻滚的蛆虫。此情此景已经超越了百夫长的理解范畴,他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此情此景宛如人间地狱。 厮杀还在继续,哦不,屠杀还在继续,一柱香的时间?半柱香的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一声声喊杀声逐渐变成哀求声、哭喊声,一群群外围增援而来的蒙古人继续涌入大帐营地,内侧的蒙古人却因为惊惧极力向往外奔逃,相反的人流撞在一起,营地内乱作一团,蒙古大军就像被狼群驱赶着的待宰羔羊,毫无秩序地簇拥在一起,发出阵阵悲号。 而此时此刻,百夫长听见背后的天际,传来了一阵阵“咻咻咻”的声音,他的心中被恐惧充斥——它们发现我了吗?他慢慢转过头,发现天边本是圆形的月亮已经变成半月,是月食!月亮似乎也化为血色,血月?从云层中冲出了数个像鸟一样的‘十’字型怪物,他们的身后带着长长的蓝色火焰尾巴,就像流星一样,但排列得如大雁般整齐,快速地从他头上俯冲了过来。他赶紧匍匐在草地里,想掩藏自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一般,连大气都不敢喘。
而真正的杀戮,其实现在才刚刚开始...... 只见那几个盘旋在月色下的“流星”怪物飞近蒙古人时,却突然像陨石般直直坠地,在最外层的蒙古人群中“挤”出了一个个小空地,这一切就发生在他的面前不远处,百夫长在山崖上远远地望着,怪物在山崖下驱逐着蒙古人,他敏锐地发现,这几个从天而降的怪物变成了长吻,长着双翼,四足的惊骇模样,脚下踩着火花。他无法形容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只记得自己以前在机缘巧合下听说过这种在《史记》中就被记载了的怪物: “天狗状如大奔星,有声,其下止地类狗,所堕及炎火,望之如火光,炎炎冲天。其下圜如数顷田处,上兑者则有黄色,千里破军杀将。” “天狗!是天狗!”伴着血月的逐渐残缺,月光也逐渐黯淡起来,他恐惧地喊了出来,但很快就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颤抖地蜷缩在草地上,死死盯着远处那几个“天狗怪物”。只见那几只“天狗”除了头上的眼睛以外,肩上还有一双眼睛,那双眼睛闪着蓝色的火光,倾泻一阵阵火焰,在天狗面前的蒙古人一个个应声而倒,但那几个天狗怪物仍没有停止杀戮,它们从外围排列着整齐的队伍向大帐营地内进发,在它们面前的蒙古人,不管是在逃跑还是在反抗,无不在蓝色火光的闪烁中倒地而亡,蒙古士兵们被营地内部的一群怪人和外围的天狗怪物进行着单方面的屠杀,遍地都是四散飞溅的断肢与四分五裂的尸骸,鲜血竟然染红了山崖下的草地,汇成了小溪流入了河中,想来在经受血液的灌溉与尸体的滋养后,来年此地的牧草将会格外茂盛。 天狗怪物们在人群中清出了一条血路,向营地内那群怪人飘去,剩下的蒙古人已经无力再阻挡那群怪物前进,能跑得动的人一哄而散,不能跑的蒙古人也在拼命地在尸山血海中爬出了营地。消失的月亮再次出现,但变成了血一般的颜色。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在血色的月光下,大地竟然再度恢复了静谧,哦不,是诡异的静谧。 他呆呆地趴在草地上,已经说不出任何的话了,脑子似乎也停止了思考,那群奇装异服的人开始停止杀戮,为首僧侣模样的人拍了拍刚刚踏过蒙古人尸体而接近他们的天狗的头,一阵白光闪过,他被闪得闭上了眼睛,当他再睁开眼睛时,那群怪人和天狗,都消失了。山崖下,只有一堆堆蒙古人的尸骸,如同小山般堆积在已经被染成红色的草地上,还有一条被血染红的小河。 他懵懵懂懂地缓缓站了起来,除了自己脚下的草地,眼前的任何场景都变成了血红色,他喘着大气,急迫地喘息着。 他脑海里有闪烁出那个被他射死的老人的惨样...... 此时,他突然听到了背后有异响,百夫长的脸上刹那间变得无比惨白,冷汗如雨滴般掉落,面颊上的汗滴流淌到下巴,然后滴落在草地上。迟疑了一会,什么都没有发生,他缓缓转过头,却发现只是他本来放在远处的战马走了过来,可他并没有在看到是自己的战马后放松下来,相反,而是反常的哀嚎起来...... “啊!!!!!!!!!!!!!!!!” 他的战士意志已经荡然无存,仿佛变回了曾经的那个柔弱书生。 哀嚎声响彻山崖,在山谷中回荡,他身边的战马被惊得跃起,可他并没有安抚自己的战马,而是迅速跨上马鞍,策马向远处的地平线跑去。 “天罚!!!!!!!是天罚!!!!!!!!!!!!”他崩溃了,怒吼着、面目狰狞地纵马疾驰,消失在地平线上。 那一夜,几乎所有的蒙古高层都被那个“天神”化为尘埃,同样的,无数蒙古军主力和侍卫也陨落于此,葬身在漠北的草原上。 空旷的草原上,夕阳依旧,沿着一路被踩塌的野草,能看到一人一马缓慢地走着。距离那个恐怖的月食之夜也就几天过去了,百夫长已经在漠北草原逃亡了几天,草原是如此的大,大到似乎他再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 遭遇恐怖经历的那晚之后,他回到了军营,却发现部队已经撤走,穿过满是垃圾和杂物的废弃营地,来到营地校场,却看到在旗杆上挂着几具被吊死的尸体。下面用着蒙汉双语写着“蛊惑军心者杀、叛逃者格杀勿论”。他无法想象,军队撤走的时候得有多么混乱,更无法想象他若是在部队撤走之前回到军营,并说出他看到的一切,旗杆上会不会多一具尸体。
根植于对“天狗”的恐惧,他并没有再想那么多,只想着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这次的撤离如此混乱,或许是因为将军也听到了风声从而带着军队跑掉了。这些被吊死的倒霉蛋不过是用来稳定军心的替死鬼而已。事到如今,失去了与军队的联系以及自己上司的庇护,以后一切的一切都得靠自己了。天狗再怎么凶恶,此时此刻应该也还在追击大部队,属于自己的“天罚”应该还没降临,现在他唯一的任务,就是逃,不择手段得逃,而逃亡之路上最不能缺的,就是食物。 “凡是立过战功的人,无论因何而亡,只要带回来了尸体,都给他放几个胡饼供着,黄泉路上也不能让他饿了肚子。”这是他部队的将军在金国时就立下的规矩,此举确实是让下面那些视死如归的士兵们产生了一丝丝的归属感。但带回尸体这个条件太苛刻了,大多数时候的胡饼,都是给病死在军营里的老兵或者犯事被处决的罪兵,久而久之,这胡饼也就没多少人想要了。但此时的他那里管得了这些?他的脑子已经被饥饿占领,动物的本能驱使着他的眼光扫过旗杆下的高台。果然,他隔着旗杆,发现在台子上的另一边,垒着很多的胡饼。他激动地跑了过去,却被围在旗杆高台四周的拒马挡住了。 他没有多想,拖着疲惫的身体一点一点挪开堵在面前的拒马,冲上旗杆下的高台,翻到了另一面,但不慎被木板绊倒,重重得摔在了高台上。 “啊!” 他痛苦地在台上挣扎了一下。但发现自己刚好摔在这堆胡饼的面前,他没有站起来,而是快速爬了过去,趴在地上拿起不知道多少块胡饼,狼狈地塞进了嘴里,把两腮都撑得鼓鼓的,没有咀嚼、没有停顿,就往肚子里吞。或许是趴着吃东西难受,他吞了几口后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啃着胡饼,因为被噎住了,他不知轻重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胡饼渣子从他嘴里一块一块掉出来。因为塞了太多的胡饼,他饥渴难耐而且难以下咽,便抄起面前给这群死人的祭酒,大口地喝了起来。 壶里的祭酒逐渐见底,他为了喝到剩下的酒,只能仰头倒灌。然而,他的视线,却被面前旗杆上这双华丽的靴子吸引。顺着靴子向上看,一个死状凄惨无比的男尸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男尸双目就像要爆出来一般,布满血丝,瞳孔失去了亮光,甚至开始发白。脸上的肌肉块已经凝固了,凝固在他死亡时狰狞的瞬间。嘴巴张得特别大,舌头好像一只大蛇一样冲出口腔。这是一个熟悉的面孔,面前这具冰冷的尸体,是他的上司,他家里人拜托照顾他的人。 酒壶脱手了,摔在地上,把剩下的酒全洒了出来。 百夫长的嘴张的特别大,大到嘴里的食物掉到了地上,他颤抖了起来。 他颤颤悠悠地仰躺下来,迷茫的嚎啕大哭,一切的一切都在一夜之间变得如此陌生,此时的他比任何时候都感到绝望与无助。 他的上司是所有被吊死的人里官职最高的,想必这一堆供奉的胡饼中,起码一半是属于他的。这位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果断杀伐、投降蒙古之后也拼命履行命令,而且爱兵如子的老上司,最终没能如愿地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自己人的绞绳下。讽刺的是,老上司即使是死了,也在用胡饼“照顾”他,将他允诺过的事情履行到底。 他开始胡思乱想,精神崩得紧紧的。一夜之间的剧变冲击着他的大脑,此时的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他老上司狰狞的死状,而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之前死在墙头那个老人凄惨的死状。 “将军杀了太多人……天罚……天罚已经降临了。”他吞吞吐吐地说着,恐惧属于自己的天罚的到来,望着他面前死状狰狞的上司,他想再做一点什么报答这个照顾了他这么多年的人,尽管一切都太迟了。他最终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身,伸出发抖的双手想让男尸瞑目。 “快逃!”男尸突然用突出的双眼望向他,张开的嘴巴中似乎透出一句话? 幻听了吗? “啊!!!!!!!!!!!!!!”百夫长刚刚伸到男尸脸边的手抗拒地弹开,一个踉跄摔倒在高台上,然后迅速地缩起身体,双手抱头地蜷缩在高台的角落。 良久,什么也未曾发生,他喘着大气,吞了一口唾沫,强装镇定地放下挡在眼前的双手。一切都没有变,男尸也没有看着他,原来只是他的幻觉,此时此刻只有几只苍蝇在胡饼上盘旋。他一跃而起,挥手赶走苍蝇,迅速把剩下都胡饼都揣进衣服,连滚带爬地下了高台,头也不回地冲向营门,跃身骑上战马,向远处奔去。 这茫茫的大草原似乎比以往更加的荒凉了。天空中的太阳不知又东升西落了几次,几队大雁排列着整齐的队伍往南飞去,而下面则行着一个满脸沧桑的人。 百夫长身上的衣服和皮甲布满了灰尘,因为长期担惊受怕导致的神经衰弱,让他仅仅在几天的时间里就苍老了几岁,皱纹爬满了脸,眼神黯淡无光,胡子乱糟糟,发髻虽然没有掉,但一条条发丝早已挣开束缚,垂落在头上。或许,他和路边乞丐唯一的差别,就是这头上的发髻了吧... 他与他的战马早已精疲力尽——这几天的逃亡是没日没夜的,人或许还能坚持住,但战马是绝对不能如此长途奔袭的。 看不到尽头的草原让他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如行尸走肉般走向南方。他不知道自己有多渴望……多想要能有一个安全的地方,一张舒适的踏床,能让他躺倒在上面,卸掉一切的疲惫,他的意识渐渐虚弱,视线渐渐暗淡。突然,带血的天狗怪物在黑暗中转过头来盯着他。他突然睁开眼睛,眼前在黑暗中的天狗被夕阳刺破消失。又是这样……他在马背上绝望得仰着头,这症状已经越来越严重了,严重到闭着眼久一点点都不行,闭上眼,那怪物的样子就出现在眼前。 他看了看前方,却发现了一点异常——远处一点奇怪的圆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紧张又疑惑地坐在马上,把头探的很前,眯着眼,试图远远望清楚那个奇怪的东西是什么。 远处的白点越来越大……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蒙古包!刹那间他欣喜若狂,仿佛在久旱中找到了一眼溪泉。“驾!”他激动地用马鞭抽着马腿,胯下的战马因为疼痛而蹦了一下起来,原地踉跄了一下,卷开及膝盖的野草冲向远方,只留下一路被踩弯的嫩草。 前方的蒙古包越来越近,他也越来越激动,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进入这个蒙古包,在主人家的照顾下休息一晚,忘掉那些恐怖的东西。 百夫长逐渐失去理智,挥舞马鞭的频率也越来越快,他的战马已经精疲力尽,再也不能维持这么快的速度,战马喘着大气,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四条腿青筋紧绷,他甚至能听到战马发出的呜咽声。 离蒙古包越来越近,自己的战马却越走越慢,他地夹紧着马背,变本加厉地抽打着挥舞着马鞭,“驾!!驾!!”他嘶吼着、责骂着、疯狂地嚎叫着。“驾!!驾!!!”马鞭抽得越来越重,抽得马腿血肉模糊,鲜红的血液顺着马腿流了下来,染红了后面的足迹。 一步...两步...三步...蒙古包就在他的眼前,已经到了近乎触手可及的距离,他的嘴扭曲地上扬,幻想着受到牧民款待的情景。但还没等他跳下马,胯下的战马便轰然倒下,把骑在上面的他重重地摔在地上。他下意识地在地上翻滚了几圈,以缓冲摔下来的伤害,却撞到了蒙古包旁边拴牲畜的木桩上,摔了个七荤八素的百夫长回过头来,却发现那匹陪伴他征战多年的战马,已经奄奄一息的倒在蒙古包前。 它双眼圆睁,舌头从嘴里伸了出来,口吐白沫,右后腿早已被马鞭抽得血肉模糊,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百夫长顾不上浑身的阵阵痛感,紧张而又懊悔地爬到了战马身边,抚摸着青筋暴起的马脖子。 “对不起......对不起......兄弟”他越说越快,却想不出别的话来。 “兄弟...某求求你...别这样...兄弟...对不起...某错了...别死好吗?别死...”他恳求着,却断断续续地啜泣起来。 战马发出了一阵痛苦的嘶鸣,后腿突然踢了一下,便直挺挺地悬在空中,慢慢地落了下来... 再也没有了战马的喘息声…… “啊!!!!!”他趴在马身上嚎啕大哭了起来,他这才明白自己刚刚犯下多大的错误,求生的欲望撕碎了他的理智,让他变成了一个只为自己而活的野兽,让他不择手段地生存下去,即使是逼死他最亲密的战友也在所不惜。 夕阳渐渐接近山包,金色的晚霞洒在苍茫的草原大地,将洁白的蒙古包点缀得闪闪发光。蒙古包边上,一个无神的男人呆呆地跪在死掉的战马身边,整个草原,仿佛只剩他孤身一人。 蒙古包内一处阴暗的角落,蜘蛛静静地趴在一个大陶罐旁的蜘蛛网上,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颤抖地躲在陶罐里,仅仅露出鼻子小心翼翼地探向外面的一点光芒。突然,一声声“咯吱、哗啦”的挪动声把它吓得缩进陶罐里。远处的光点越来越亮,也越来越大,一个人影出现在那里。 是他搬开了堵着蒙古包的门,百夫长走进了这个蒙古包,令他惊讶的是,里面的东西大都堆放得很整齐,但已经有了一层浅浅的灰尘,还有刚织的蜘蛛网,但却不见有一个人,这十分反常,因为他在漠北生活了这么久,很清楚只要有蒙古包在,里面至少有一个牧民在守着,而牧民要走的话,会把蒙古包拆掉一起搬走。眼前的一切,都如此的奇怪而反常,他敏感的意识到,这个蒙古包的主人可能遇到了一件很紧迫的事情,以至于他离开的时候甚至来不及收拾自己的屋子,甚至可能已经在某个地方遇害了。 想起自己那一夜的遭遇,与之后在军营里的所见所闻,他相信这一切都可能发生。“天罚……天罚降临在他们身上,这个屋子的主人,或许发现那些天狗怪物追杀了过来,连自己家里的这些物资都未曾来得及收拾,便急冲冲地骑马逃走了。”他尝试说服自己,随后便躺在了满是灰尘的毛毯上,但他顾不上有多脏,因为他现在早已狼狈不堪,百夫长喘着大气,身体久违地得到了放松,他的眼光一撇,却发现旁边的一个倒下的大陶罐稍稍动了一下……他翻过身,右手放在腰间握着匕首,一点一点地挪向那里,头紧紧贴在地上,盯着大陶罐黑暗的内部。 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伸了出来,是一只饿的瘦骨嶙峋的小狗。他长舒了一口气,“哈哈哈……”沧桑而又憔悴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从胸前的口袋摸出一小块胡饼,捏在手里,伸到大陶罐前,这个小小的脑袋闻了闻他手中的胡饼,便咬住了这块不可多得的食物。百夫长顺势把这个小家伙从陶罐里拉了出来,虽然这只小狗还很怕生,但求生欲驱使着它狼吞虎咽地吃着这块胡饼。 这个可怜的小家伙的主人走的是有多匆忙,以至于连自己的家都没有收拾,更别说这只可怜的小狗,它便被关在了蒙古包里,直至今日。
他把在吃东西的小狗抱在怀里,喃喃着、抚摸着,两个孤独的灵魂在此时此刻都得到了依靠。他们是如此的相似,被自己依赖的人抛弃,被饥饿占据大脑,还有孑然一身。 百夫长怜爱地抚了抚小狗的头,他把手便伸进怀里,但什么也没有摸到,他这才意识到什么,从废弃军营里带出来的胡饼已经被吃完了,他甚至想从小狗嘴里掰下一块,但手尚未伸过去,小狗便把这块胡饼整个吞掉了。 “诶!你都不嚼的吗?”他有些急躁且无奈地说着,并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他突然发现了异样,翻过手掌,百夫长发现自己的右手上粘着很多黑色的粉末,他再搓了搓手指,然后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炭?”他把小狗放到一边,将倒下来的陶罐扶正,把手进陶罐里掏了一下,“木炭!”他欣喜若狂,好像握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再看了看附近,还有好几个这样的大陶罐堆着在墙边,里面都放着木头、木炭,其中一个还放了生火的燧石和火绒。 他激动地往屋子中心的火坑里倒了一堆煤炭,然后娴熟地生起了火堆,之后,便缓缓走出了蒙古包。 太阳已经落入山后,只剩那一片黄白,他站在他曾经的战友——那匹朝夕相处的战马的尸体前,神色凝重地发着呆,小狗也偷偷跑了出来,好奇地看着他。突然,他猛地跪倒在尸体前,磕了几个响头,把小狗吓得躲进了帐篷,只探头看着他。恐惧和饥饿让他丧失自我,帐篷和小狗让他恢复理智,他此时非常清楚,现在已经没有剩余食物了,而能利用的,只有战马的尸体。 他抽出腰间的匕首,狠下心来,将匕首插入了战马的尸体…… 多么像他的老上司啊,即便是死了,也在“照顾”着他…… 深夜的草原,繁星点缀着夜空,从地平线远端刮来的微风吹得野草起起伏伏,偌大的天地间,只有一点火光在黑暗中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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